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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舍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

1966 年8 月24 日,一定是老舍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。在这天,老舍选择投湖自尽。

太平湖,老北京,何处寻

又一次来到老舍殉难的太平湖。

我伫立在北京新街口外大街西侧的护城河旁,凝望对岸的“太平湖”。许多次路过这里,但从来没有像这样静静地伫立凝视过。

我凝望着对岸,品味着喧闹中的清静。当然,我更会遥想起当年发生在对岸的那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悲剧。

说是太平湖,其实作为“湖”它早已不存在,甚至这个地名在这里也已消失。大概在20 世纪70年代修建地铁时,这个不大的湖被填平,上面修建了大片的厂房,成了地铁车辆的停车场。

“文革”后,老舍的亲人们曾再次走进“太平湖”,缓步于纵横交错的铁轨之间,追想着当年悲剧发生时的情景。他们根据当年的记忆,找寻老舍殉难的地点。然而,一切都已改变,只能找到大概的方位,而具体地点则是无法确定了。

哪怕出现在面前的太平湖早已面目全非,哪怕岁月的流逝早已改变一切,我也相信,那个老舍钟爱的太平湖,那个成为老舍生命终点的太平湖,还是会以当年的模样深深地留在他们的心中。

我们这代人只能从老北京的回忆中感受太平湖。

在老北京的记忆里,和京城别的著名的湖水景观相比,太平湖自有它的迷人之处。它颇有野趣,荷花在水面迎风摇曳,水边长满芦苇,时而有野鸭或者叫不上名字的水鸟从苇丛中飞起,把静坐在柳树下的垂钓者吓一大跳。

湖东岸与新街口外大街马路之间,有一片空地,湖边种了许多花草树木。矮矮的松墙成为一条界线,界线以西便成为太平湖公园。临街的松墙有一个缺口,或者称为公园的入口,但不收门票,人们可以随时进去散步、闲坐、垂钓。

因为它在大马路边上,南来北往的行人走累了,也爱到里边去歇歇脚、聊聊天,坐在沿湖的木条椅子上望望西山。所以专程到这里来逛公园的不多,顺便歇歇脚的不少。湖的南岸是护城河,河水一年四季都是那样慢悠悠地从西往东流淌,静静的,没有一点声响。湖西岸交通不便,没有多少住家,满目荒芜,但更显其幽静。

这便是老舍当年钟爱的太平湖。当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后就再也没有离开它。他永远与这个湖相随,不管它存在着还是已然消失。

老舍在太平湖结束自己的生命,太平湖因老舍而久留在人们的记忆中。我不知道,假如没有老舍的悲剧发生,人们是否还会想到这个业已消失的太平湖。

消失的不仅仅是太平湖,还有曾经巍峨壮观的城墙。

对于老舍,北京城墙可能显得更为重要,尤其是北京城西北角德胜门一带的城墙,维系着他的一生。这一块小小的天地,是他人生的起点,也是他人生的终点。他对北京的全部情感,他的艺术想象力,因这一小块天地而得以形成。不难想象,没有城墙衬托的太平湖,会带给老舍多少失望与惆怅。

在老舍最后一次默默地坐在太平湖边的时候,德胜门一带的城墙还没有拆除。从湖边朝南看去,可以看见城墙高高地耸立着,护城河依偎着它,更显其平静与温顺。老舍熟悉城墙内外的一切。城墙那边是他笔下一个个人物活动的天地:祥子拉车穿行的胡同,“四世同堂”的四合院,还有那大大小小的茶馆……

不管旅居到世界的什么地方,真正在老舍心中占据首要位置的从来都是北京,他的所有创作中,最为成功的自然也是以老北京为背景的作品。

早在20 世纪40 年代他便这样描述过他与北京难舍难分的依恋:“我生在北平,那里的人、事、风景、味道,和卖酸梅汤、杏儿茶的吆喝的声音,我全熟悉。一闭眼我的北平就完整的,像一张彩色鲜明的图画浮立在我的心中。我敢放胆的描画它。它是条清溪,我每一探手,就摸上条活泼泼的鱼儿来。”

可是,没有了城墙,没有了原有的人情世故,老舍还会一如既往地留恋北京吗?

这一带的城墙先后被拆除是在20 世纪70 年代修建地铁和二环路的时候。老舍没有亲眼看到城墙的拆除,这样,他的最后一次凝望,便具备特殊的历史告别意味。也许可以这么说,当他头一天遭到众多红卫兵的毒打之后,当他把最后一瞥目光落在城墙上之后,他所熟悉的、所眷念的那个可爱的北京就不复存在了。

太平湖、城墙,其实都不妨看作一种象征,它们的消失,意味着老舍所熟悉的传统意义上的北京完全成为过去。

老舍怎么成了冲击对象